陈星躬着身子路过了中军帐前，就要往自己那一组的位置走去，他已经看到监工毛狗，正在不远处指挥着采收工们开始排队，准备要结算胚胎数量了。
他抬眼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此时虽然天色昏暗，但太阳的边缘，离西边那座高山的山顶确实还有一小点距离，时间刚刚好。
可就在这时，原本在大帐篷前眯着眼睛享受按摩的领队大人，却忽然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对着正路过面前的陈星，用一种慵懒的、刻意拉长的音调喊道：
“站住——”
陈星心里一紧，他知道自己回来的有些踩点了，不知道领队会不会以这个为借口没收他今天的胚胎。
毕竟对于采收工来说，领队虽然是管理他们的上位者，但同时也是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剥削者，想必是不会放过压榨劳工的机会的。
陈星嘴里发苦，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领队大人叫他，他却也绝对不能装作听不见，于是他只好停下脚步，保持微微躬身的恭敬姿态，站在了领队面前。
“你——回来晚了吧？你是那个谁来着？我想想……”
浑身裹着皮裘的领队从躺椅上站起身来，顺手从身后那个刚才给他按揉肩膀的年轻女子手里接过点燃的烟斗，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着，一边开始绕着陈星上下打量的踱步：
“哦对，毛狗他们组的，那个小陈是吧？不是我说你，你这回来的可过了点儿了啊，按照规矩，你这一袋子胚胎被没收了！你也别怪我，毕竟咱不能坏了规矩……”
说着，领队轻轻踢了踢陈星放在脚边的兽皮袋子，略略有些吃惊：
“哟！没看出来，你瘦的跟个小鸡子似的，采的胚胎还他妈挺多……”
陈星躬着身子站在那里，一听到领队这话，他瞬间涨红了脸，哭的心都有了。
本来每年冬季采收就没几天，少一天的收入可就是不少的铜龟，况且，红姨的病也是一直在吃药维持，那药可不算便宜……
想到这里，陈星有些慌了，他把身子躬的更低了些，摆足了姿态，用一种隐隐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
“高领队，我这……您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今年要求的采收量比往年都多，为了凑足数量才多花了些时间……”
说着，他声音里隐隐的带上了一丝哭腔：“况且……况且现在也还没到归营的时间呢，您看那太阳还没有落到山尖儿上，而且也没有开始清点结算……我家还有个病人，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您大人大量，求您抬抬手……”
说实话，陈星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虽然身板瘦弱，身高也不算高，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但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万般无赖之下，又有哪个愿意这样的低声下气的求人？
他自然知道，领队所谓的到点没回来就没收胚胎不给工钱的规矩，不过是他自己定下的，为了找借口黑掉劳务费而已，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作为最底层的、每年采收季临时招募的采收工，难道还能和作为公司正式员工的领队掰手腕吗？
况且就连各组的监工也并非公司的正式员工，不过是相当于长期合作的包工头，只在每年采收季才临时招募采收员，给公司打工而已，监工们也都要仰仗这领队的鼻息吃饭呢，更别说自己了。
他当然也可以冲冠一怒，揪着这个领队的脖子左右开工甩他十几个大嘴巴，不过那样一来，他是爽了，但相应的代价就是，他以后再也别想参加每年的冬采了，每年的收入就少了一笔，他本就拮据的生活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红姨的病也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所以，他就想着放低姿态求一求领队，看他能不能放过自己。
可谁知道，听完他的话，那个因为身上穿的皮裘过于厚重，而显得身形有些臃肿的领队却忽然就暴怒了：
“你需要钱？谁他妈不需要钱？今天你家有病人给你抬抬手，明天他家死人出殡我也给他抬抬手，你们都他妈合适了，我日子还过不过了？嗯？”
领队的音调拔高，大声叫骂：
“规矩是不是都是提前讲好的？什么叫还没开始清点结算？到时间就是到时间了，我瞎吗？太阳到没到山尖儿我他妈看不见吗？你他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在这教我做事？你妈的……”
忽然的暴怒把那个之前给领队按揉肩膀的女人都吓了一跳，低着头战战兢兢的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领队抓着手里的烟斗不停上下挥舞，他嘴里喷出来的烟气直接喷到陈星脸上，让陈星感觉眼睛周围有些辛辣的疼。
此时四下里已经有一些采收工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过他们都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看热闹的想法。
他们围着铁桶篝火，贪婪地汲取着火光中散发出来的可怜热量，而对同为采收工的陈星的遭遇，既不同情、也不嘲笑，他们有的，只是麻木。
在如今这种吃顿饱饭都是奢望的年头，怎么才能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才是他们唯一关心的事情，对于其他事，他们一律报以无边的冷漠。
陈星低着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面对领队暴风骤雨般的谩骂，他甚至没有生气的感觉，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如何才能让领队不要没收自己辛苦一天采收的胚胎，好能拿到今天的工钱。哪怕是扣他一些工钱，只给一部分他也甘愿，起码不会一个铜龟都得不着。
正当陈星要继续开口哀求的时候，旁边原本正在组织本组采收工排队的监工毛狗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朝这边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组的那个陈星正在被高领队指着鼻子骂。
他每年冬天都会招募采收工来做采收胚胎的工作，而陈星虽然长得瘦弱，但他从十来岁开始就每年都参加，到如今已经有三四年了。
事情的原因刚才他也大概听明白了，于是毛狗低着头想了想，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把自己额头前面垂落的那几缕油腻的头发理了理，然后一溜小毛来到高领队面前。
毛狗并没有去管陈星，而是先一躬身朝着高领队赔了个笑脸：
“哟！高哥！这是怎么了？您先坐这消消气，跟这么个小崽子生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多不值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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