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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慈闭目,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层虚虚实实的迷障之中,他能感知到旁边的一切,却无法清醒过来。
霍忍冬的声音始终陪伴在身边,她在呼唤着他。
“公子……公子……”
一阵颠簸,周围开始有了其他人的动静,明显是大夫的老者和霍忍冬的声音在耳畔。
“这位姑娘节哀,病患求生欲极其微弱,药效恐怕难以达到啊。”
“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他不想活了呀……”
不想活了吗?戚慈想笑,但却生不出辩驳的心思。
他眼前光影明灭,肩部旧伤阵阵剧痛,自伤处涌出的障毒犹如活物,蠕动着侵蚀他的身体。
但这种痛已无法将他打败分毫。
戚慈双目紧闭,将自己的精神彻底封入意识深海,越来越深、越来越冷,直到海面结冰。
“公子,戚慈、戚慈……!”
耳边,霍忍冬的呼唤声逐渐变了调子,变成了记忆里其他人的声音。
记忆是十分混乱的,那些画面无限扭曲、放大——
须发皆白的冲恒祖师像一尊活着的雕塑,他已垂垂老矣,却拉着一名少年的手,颤巍巍走上万级台阶。
阿慈,你爹娘已死,戚家只剩下你一个。不论那些恩怨过往,日后须好好学道,潜心修行。
他往台阶下看去,乌泱泱的一群修仙弟子,全都看不清脸,他们恭敬下拜,朝他喊。
参见师叔祖。
只不过,那些藏在广袖后的眼睛,满是等着看好戏的鄙夷和戏谑。
此后,他多了“戚家遗孤”、“天衍宗小师叔”等一个个虚名。
寒来暑往,多少人来去不休,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山顶,陪伴的只有一把雷刑剑。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有面目模糊的弟子们上山来齐声恳求。
师叔祖,大陆极南的黑域裂隙五十年一封印,如今封魔印不稳,轮到天衍宗了,请您出手加固。
请师叔祖出手加固封魔印!
于是,他应他们的请求拔剑下山。
黑域是一个和正常世界完全悖逆的存在。纯善的人变得极恶、宽容的人变得善妒、正直的人变得奸邪。
一开始,雷刑剑斩杀的是变异妖兽。
但后来,他开始杀人。
那些修士有的刚进黑域不久,有的已经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少年,完全没了人的模样。
他们在亲朋好友记忆中大约还是风度翩翩、为正道牺牲的形象。
但戚慈是见他们最后一面的人。
嗷嗷呜——
血、血,哈哈哈!
他不会告诉别人,这些为道捐躯、主动前来加固封魔印的修士们,已失去了作为人的最后尊严。
他们丧失理智、茹毛饮血、互相屠戮。
雷刑剑抹过那些入魔修士的脖子,将他们的灵魂重新送往归途,戚慈没有眨眼。
越来越多的血,把黑域内的土地染得通红。
他不清楚自己在里面到底待了多久,身体和精神已经在杀戮中逐渐麻木。
终日无太阳,他的头发变得雪白。
他不知道沾上脸颊的液体是什么,衣衫在战斗里变得破烂。
手指抓不住剑柄,滑腻的随时要掉落,他只能用布条缠住。
等到杀尽最后一人,他单手提着雷刑剑,脚步缓慢走下山,血液在身后淌出一条小河。
分不清那是他的血,还是谁的血。
但以如此大的代价加固好封魔印,等候在山下的门派弟子们看见披头散发、一夜白头的他时,露出的却不是喜悦的神情。
戚慈至今也忘不了,那充满恐惧的一双双眼睛。
师、小师叔……
师叔祖大义!
有人脸上僵着假笑,有些甚至连笑也难以维持,表情是忌惮、厌恶、恐惧、失措。
戚慈太容易就读出了他们的想法:
——他怎么还没死啊。
他垂下头,看着染满了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雷刑剑心想:老伙计,到头来还是只有我和你。
岁月长河随波东流去。
又过了没几年,冲恒尊者坐化了。
天衍宗上上下下痛哭流涕,他们不是在哭一位老者的逝去,而是在哭宗内唯一化神修士的陨落,哭他们将要失去的庇护。
戚慈跪坐在那抬黑木棺椁边,精神恍惚。
他还记得师父坐化时那声长长的叹息,那是世上最后一个真心对他的人的消亡。
后来,他孤立于峰顶,坐看云卷云舒。虽然顶着天衍宗小师叔的名头,却从未融入进去过,他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戚慈不止一次在想,或许,他原本就不该活下去。
在爹娘遭逢大难时,他就该死了;
在一次次历经险境、遭遇刺杀时,他就该死了;
在封印黑域,杀尽一百修士时,他就该死了;
在障毒伤势恶化时,他就该死了。
戚慈闭着眼,感觉四肢结起了冰,那冰雪逐渐覆盖他的身躯,直到心脏。
在半梦半醒的绝境时,忽然有一道轻灵悠扬的笛声传入耳畔。
吹得是一首民间小曲,没什么技巧,听得出来是初学者,磕磕绊绊的。
但就是这样的乡俗小曲,和清雅沾不上边的曲调,却重重抚慰了他。
戚慈猛地清醒过来,对了,他还有霍忍冬。
如果没有了他,她该怎么对付韩家人?
思此,意识海的冰层迅速瓦解、皲裂、融化,戚慈手背上爆出青筋,眼珠频繁颤动。
他可以死,但不能作为魔物死去。
他可以死,但……她不行!
他要保护她,带着她走上修仙途,让她长命百岁。
霎时,床铺上的男人猛地坐起,把旁边准备施针的老大夫吓了一跳。
他针还没扎下去呢,怎么就醒了??
戚慈呼吸急促,下意识去摸身边的剑柄,直到听见窗外的笛声,心情才渐渐平静。
霍忍冬吹了几曲,听闻大夫在叫她,忙匆忙跑回去。
推开门就看见戚慈靠坐在床头。他身上盖着一条粗糙的棉被,一头雪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脸上是平时没有的柔软神色。
她脚步一顿:“公子……”
戚慈抬眸看她,他俊美的面庞在入室的阳光下看不到一点毛孔,晶莹如玉,鼻子和下颌的轮廓也都如雕刻出来的一般完美,双目亮如寒星、黑如子夜,把这狭窄简陋的诊室都衬得明亮几分。
她知道戚慈容颜俊美,但这一刻的惊艳还是狠狠将她的心拧了一把。
按下心跳,霍忍冬端着药碗走过去:“公子,你感觉怎么样?在裂隙外昏迷后,你已睡了两个时辰!”
戚慈眉目舒展,透着平日没有的平和:“让你担心了。”
他伸手把她耳畔的乱发往耳廓后别,触到他温热的手指,霍忍冬脸一红,身子往后一躲。
“没什么……是我病急乱投医,所幸附近镇上有医馆,可以暂时栖身。”
最后她对上仍然在凝视她的戚慈,两人四目相对,柔柔的温情在彼此之间流转。
“公子醒来就好。”
“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
“嗯……”
霍忍冬这回才发现,当戚慈倒下时,她是多么无措和紧张。
戚慈看了看自己的左肩,旧伤已经撕裂,障毒在皮肤下窜动,侵蚀经脉。他随意撕开衣物,毫不犹豫点了几个穴道,又用灵力将淤血逼出来。
霍忍冬吓了一跳,不过她无暇去注意戚慈裸/露的皮肤,他肩膀上的旧伤恐怖如斯。滴滴答答的黑血一路往下,从他指尖滴落,落在水盆内溶解,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
霍忍冬帮他擦拭血迹,戚慈见她担忧,解释道:“旧伤难愈,这次破坏裂隙又毒发罢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戚慈声音淡淡,一双凤眸清冽:“中毒初期我还可以用灵力和药物压制毒性,后来时日越久,障毒深入骨髓,扎根血肉,再难拔除。”
“这段时间,有青霄玉和你相助,已经好了不少。”
他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邪气:“你怕什么?我修为这么高,如果堕落入魔是会成为大浩劫,各大宗门都不会轻易让我死。他们会偷偷派遣杀手或雇佣死士对我围追堵截,决不会让我活到元婴。”
霍忍冬:……
她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种话。
过往遇见的危险,那些刺客和杀手,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是哪方势力派来的了。既能得到霍忍冬这样的红丹材料,又能除掉戚慈,简直是一石二鸟。
戚慈对此心知肚明,他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想活了,不过这种失去求生欲的状态在遇见霍忍冬后好转了不少。
他抬了抬眼皮,望向床头的女子:“如果换成你呢?”
霍忍冬坚定道:“如果换成我,我一定会搏一把。”
戚慈定定望着她半晌,这才开口:“很难。”
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霍忍冬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转机。
“既然不是绝无可能,就值得一试!不管会遭遇这样的困境,我都会和公子一起!所有人都期望我们死,哪有如他们愿望的道理。”
戚慈愣住,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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